岳几荷

【沙李】定风波（之十）

Chapter.10
 
他们在家睡觉很少有不拉窗帘的时候，大概今天算是一个例外，沙瑞金向着窗户，看着天色一点点明亮，太阳一点点上升，外面的鸟开始叫了，蝉开始鸣了，他知道这样一个不眠之夜又结束了。
 
李达康自然也一也没睡，第一缕晨光照进来的时候，他也将被子掀开，离开了这间卧室。被子的另一头忽然空了，沙瑞金的心仿佛也空了一大块，这种时候为什么不能选择和他交流呢，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不能当面说清呢，他开始有些后悔，但很多事情都无法挽回。
 
昨天早一些的时候，田国富来了一趟，还颇有些郑重其事的样子同沙瑞金讲
 
“沙书记，京州纪委之前也跟我反映过一点情况，易学习上任之后，京州跑了几个投资商，说归其也没有落实什么证据，跑也就跑了，不过这回京州和林城跨市域协作的几个项目，这几个投资商又回来想要继续做这些项目了。”
 
“哦？有什么异常，既然没落实掉什么证据，那么人家该投资投资，非得都给人吓跑了才算完啊？”
 
沙瑞金没觉得正常的项目投资有什么问题，但也清楚田国富这么郑重其事的跑了来，也绝不会是来汇报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于是他将手里的笔放下，抬一抬手叫他继续说
 
“别卖关子，有什么问题就直说，跟我铺垫那么多干什么，我还能听不懂么？”
 
田国富见他如此，便也开门见山
 
“之前不批是因为刘省长也快退休了，现在这几个投资商跃跃欲试，都是原来京州有名的投资商，从前京州有名的投资商有谁？赵瑞龙已经进去了，但他两个姐姐还在外面，我觉得这些个项目要再斟酌斟酌，而且……”
 
“而且什么？”
 
“我听说李省长上周常务会议就已经议了一次京州林城协同发展的事情，怕是也着急着批这个项目。这本来没什么问题，我也清楚，但是现在这个投资来源里面混入了这样的角色，恐怕也还得仔细考虑考虑吧。哦，还有，林城即将要上的那个化工项目，我听说赵家的这位二小姐，也蠢蠢欲动。如果单是一个项目，也就罢了，这个架势感觉很深入啊，其他跑了的投资商再度参与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个赵二小姐，目的纯不纯，我确实多想了想。”
 
“田书记，我党还不搞个株连之罪吧，项目没问题，投资商没问题，人家该干什么，咱们也管不着。达康同志任省长以来，着眼于开发建设也是该然，要不然一上来就躺在办公室里等退休，那不也是辜负了中央的重托吗？项目的事情我会找机会再跟达康同志谈一谈的，虽然重发展，确实也没必要操之过急。”
 
沙瑞金不是没有从田国富的重重分析之中发现问题，可他下意识的就不想去考虑这些事情李达康的决定作出影响。他还来不及去做更多的考虑，田国富又开口了
 
“虽然说人事任免是中组部和咱们汉东党委作出的决定，我当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现在照理也不应该说三道四的，但是吴杰任京州书记、周桂春任京州市长、原林城市长提拔市委书记、孙海平任林城市长，但拉一个我都能觉得这没有问题，可放在一起看能没有问题……”
 
“田书记，正常的人事任免有什么问题？吴杰是中央党校学习回来的，中组部调任的，这没有问题。周桂春自李达康调离林城就任市委书记，林城这几年也算是发展迅速，提拔也没有问题，其他的我也就不说了。凡是要讲证据，对待高育良如是，李达康也如是。”
 
田国富话没说完，便叫沙瑞金打断了，吴杰、周桂春、孙海平，还有林城的这个市委书记或多或少都跟李达康有点关系，但他不想从田国富这里听到这些东西，几个人接连提拔在外界看来不正是一个秘书帮的崛起吗？
 
他不想从外界获得这样的信息，因为他一个人怀疑，尚可称之为怀疑，他可以劝说自己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两个、三个、十个、百个如果都是这样的看法，那他就不得不面对这个客观事实。
 
沙瑞金将这几个人的任免缘由一项项列出来，既想说服田国富，也想说服他自己，田国富还没在开腔，沙瑞金又说
 
“你认为林城的班子有什么问题？如果认为有，那么咱们下午去看看，看过之后如果没有问题，那么就不必再拘泥于这些事情，李达康能做事，敢做事，没必要以这种莫须有的名头去掣肘于他，投资商的问题下午也可以顺便了解一下。”
 
沙瑞金决定先去林城看一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再去跟李达康谈，他不想将怀疑就这么搁在台面上，他觉得这太伤害感情，沙瑞金以为在家不谈工作，就可以完完全全的将工作和感情分割开了，可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些摩擦让他发现，这也是徒劳。
 
“那么没什么事儿，你就先回去吧，午饭过后，咱们出发。”
 
他希望林城之行，能让田国富断绝这些想法，也能让自己摆脱这些尴尬的怀疑。田国富起身欲走，他很少见到沙瑞金如此强势，如此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一面，他清楚沙瑞金很欣赏李达康这个人，也清楚他非常重视反腐之后的经济复苏，但他仍觉有些过
 
“那午饭后我再过来。”
 
推门时，田国富又说了一句话
 
“沙书记，不是说李达康想搞什么秘书帮，稳坐个高育良第二，而是人一旦坐到这个位置上，下面的人总会希望他能当上这个主儿，到时他想不想都不重要了，万事也不全由他始。”
 
沙瑞金没说话时，田国富已经走了。这话确确实实说到了点子上，所以他也从来不怀疑李达康，他怕的是一个既定事实让他不得不去面对身后有着秘书帮的李达康。
 
“他清楚高育良是什么结局，还能重蹈覆辙么？”
 
人已经走了，沙瑞金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说给田国富，也说给他自己，叫他安心，叫他放心。李达康不会也不想这么做，绝无可能。
 
下午的林城之行还算顺利，孙海平带着他四处逛了逛，虽然也确定了赵二小姐确实参与其中，但是投资来源尚算清白，暂时还没有必要太过计较，但京州林城协同发展的事情她有参与，林城化工项目她也有参与，可这一点李达康清不清楚呢，沙瑞金尚不知道。
 
再一次路过林城玫瑰园的时候，他买了一个永生花的小礼盒，准备晚上回去送给李达康，他也希望这份感情可以长长久久，不要受外界的任何影响，所以他不想在家里，不想在这种温馨的场合去谈工作，他甚至认为只要触及一点点这样的话题，都在破坏他们的感情。
 
即将离开林城的时候，沙瑞金又去香河投资区二期工程看了一眼，搞开发必然有拆迁，一拆迁也还是又那些怨声载道的，议论的都是什么化工污染之类的东西，汉东是化工项目的大省，林城的化工项目也不少，污染限度内还是可以实施开展的，但那些老百姓言之凿凿，仿佛情况已经十分严重，沙瑞金也多留意了两眼。孙海平还同他解释说什么老百姓不懂，就是想多要两个钱而已。
 
这种现象并不鲜见，但此际却又让他的心里生了一个疙瘩，回京州的路上，还是给赵东来打了个电话又交代了几遍维稳的事情，环评的事情也是政府的事情，要谈也得先跟李达康谈，若他直接就找了环境保护厅的人来问，其实也是不合适的，毕竟还没有到那一步。
 
他尚来不及去跟李达康探讨关于这几个项目开发的事情，便就有度过了一个如此尴尬的夜晚，一个不肯问，一个没有说，连交流都没有，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沙瑞金很懊丧，他看得出李达康也非常不高兴。或许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怀疑表露出来了，又或许田国富的怀疑让更多的人知道甚至传到了李达康的耳朵里。
 
他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不清楚。
 
从深夜到黎明，两个人躺在床上，谁也没说话，谁也没睡着，直到李达康离开这间屋子，沙瑞金也坐起来，看着太阳一点点的升起来，却觉心中凄寂一片，丝毫感受不到晨光带来的暖意。
 
“十一点咱们开个碰头会，讨论一下最近上这几个大项目的事情，包括京州的、林城的、还有两地协同发展的。”
 
上班后的第一个电话，沙瑞金打给了李达康，李达康也早就到了办公室，一晚上的无言以对让他也非常难受，他也想谈谈，可一开口却不知该去谈什么，从前那个家里不要谈工作的约定似乎早已经撕毁，但每说一句他也都下了极大的决心，难道他就不珍视这份感情了吗，显然不是的。
 
沙瑞金是用办公室的电话给他打过来的，这几个项目有国家级的，有省部级的，有早早立项没批的，也有即将报立项的，书记碰头会讨论一番也是该然，于是他嗯了一声后，沙瑞金又说道
 
“还有些其他问题，咱们先谈一谈，你十点的时候过来吧，在我办公室，我们俩先谈一谈。”

赵二小姐参与其中的问题，环评的问题，他不知道李达康到底清不清楚这些问题，也都得先问过李达康才行。还有就是这个客观存在的秘书帮的问题，田国富的话，言犹在耳，沙瑞金尚没有想好要不要跟他谈，他愿意相信李达康可以处理好这个问题，却又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担忧。

李达康听后，停顿了两秒钟，却也仍是说了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