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几荷

【沙李衍生/朱豪x陆桥山】逐鹿（之五）

Chapter.5
 
陆桥山并不亲历这样的战争到底有多么残酷，最后的攻坚开始之前，他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可是朱豪身上这些沟壑纵横的伤却切实的告诉他这样的战争有多么恐怖，他右臂也叫弹片划破，这屋里还躺着两个不省人事的伤员，陆桥山一遍念念叨叨地恼恨郑介民为何给他派了这么一个苦差事，一遍又把这两个人挪到一起去。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慈，慈……就是”
 
小姑娘尚不知该如何告诉陆桥山这个“慈”是哪一个字，便拽过陆桥山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了这一个慈字，慈悲的慈。
 
陆桥山有些被这个字所触动，但此际哪儿有时间多想，便嘱咐小姑娘上后院去打点水来。小姑娘闻言便去了，这样动荡的环境里，她不过五六岁的年级，尚来不及为亲人离世而感怀，便又须得担心自己是否能够活下去了，这样的环境里，人也不得不坚强起来。
 
孙副官伤的轻一些，到了半夜也就醒了，陆桥山也几日未歇，一臂也受伤，此时靠在炕边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从前整齐干净的西装早就被泥污浸染，都有些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孙副官心中暗暗对陆桥山的印象也有了一些变化，且不说偶然救他一命，便是敢再出去将朱豪找到，也足可称道了。
 
身上的伤一牵扯还很疼，虽然动静不大，却也将陆桥山弄醒了，陆桥山讲话还是一贯的不耐烦，直同孙副官道
 
“你身上到处都是伤，动什么动，不想活了从这门出去就是了，别在这儿折腾。”
 
孙副官没言语，他肩腿受伤便昏了过去，敌人以为将人打死便放过了，其实放诸常日也不算什么重伤，于是他便拖着一条伤腿起身往门那边移，陆桥山见状赶紧跳下炕去拦他，便问
 
“你真不想活了！”
 
孙副官知道陆桥山是为着他考虑，但是出口也没什么好声气，拨开陆桥山的手，推了半扇门说道
 
“还有没牺牲的，我现在去找他们，天亮了万一有鬼子，你出去找？”
 
陆桥山心说与我何干，可这话到嘴边也没说出来，孙副官没等他回应，便从外头将门阖好，出去找人去了。
 
“疯子，疯子！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正常人！”
 
陆桥山气鼓鼓的又坐回炕上，小慈也醒来了，拍了拍陆桥山的手背，轻声说道
 
“叔叔，刚才那个人好像动了一下。”
 
陆桥山便俯身前去看了看，这人嘴唇干裂，脸周一侧都是炸伤，嘴唇倒是有动了动的痕迹，便又叫小姑娘斟了水来，给他灌下去了一些，倏而人便剧烈的咳起来，陆桥山一臂不便，只好半个身子撑在他后边，又不敢给他使劲拍背，折腾好半天，人总算有点儿醒过来，陆桥山拍了拍他一侧没有伤的脸
 
“怎么样，还好吗？”
 
朱豪心说，也不知道前胸后背中了多少发子弹，都已经横在这儿了还能好到哪里去，只是现今也毫无力气与他斗嘴，便说了一句
 
“死不了！”
 
这自然没什么好态度，陆桥山觉得这样的人永远是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把他从武汉坑到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救了他一命不图感恩也就罢了，讲话也不能好好讲。便撤身离去，朱豪顿失凭借，倒在炕上，这回一声痛呼倒是比方才声音大了一点儿，陆桥山却懒理他此番作态。
 
小慈又戳戳他手臂，说道
 
“叔叔，他好像又流血了……”
 
小姑娘怕血自是不假，陆桥山也没忍住又望了一眼，一看果然刚包扎好的地方又渗出血来，朱豪还在那边哎哟哎哟的喊，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又扯了一块床单给他包上，这里别说药品了，连纱布也没有，朱豪能这么顶着，也只托赖他福大命大了，日本人没给他打死，要是死在这里，也说不过去。
 
“别叫唤了，烦不烦！”
 
陆桥山不敢下狠手，只好下狠嘴了，朱豪听了也立时噤声，倒逗的那小姑娘笑了出来。
 
一番包扎之后，朱豪又睡了过去，毕竟身子尚虚，也无力支持，快到早上的时候，陆桥山在屋里踱步，一边还念叨着孙副官其人，他一方面担心此人又遭不测，另一方面担心别把没走的日本人给引到这儿来了。
 
正念叨着，孙副官推门就进来了，拖着一条伤腿，直接扑在朱豪身边，陆桥山想拽没来得及，朱豪也醒了。他这一趟出去总共找回来的也不到百人，此次芜县一战，城破人亡，已无法再惨烈。受伤的将士也全数躲进了这个小村子里面，所赖这里的乡民都非常淳朴，见着穿军装的，只要有口气儿便往家里拖，才免至他们全军覆没，朱豪‪一时‬无话，小慈见两人面色严肃，也紧着往陆桥山身后躲。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拖着十分沙哑的嗓音道
 
“统计伤亡……阵亡人数，在老乡家养好就赶紧集合起来，别给人家添麻烦，你这腿好点了，在带人出去找找吧……”
 
他声音越来越低微，语气也越来越不确定，淞沪一役，折损近半，此番守城芜县，又几乎全军覆没。孙副官闻言便又出了门去，陆桥山想提醒一句天已经亮了，见朱豪那脸色也没再说出口。
 
鏖战七日，援军一人未至。芜县乃是武汉之门户，湖北之门户，如此失守，中原大半已陷入危局。朱豪所忧所痛，并非他一军之败，一战之殇。
 
晌午小慈领陆桥山到村东头那口井打水的时候，孙副官才回来，等他们再回去，还没进门便听见里头困兽低咽的声响，陆桥山嘱咐小慈在外头先站一会儿，其实他自己也是不想进去的，却又不知是什么情绪仍催着他推开了那扇门。走到朱豪身边时，朱豪却避过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三个师长，九个团长，二十七个营长，八十余连长，阵亡……九千余人。”
 
他一个个数过去，陆桥山也觉喉头发涩，讲不出一句话来，一串数字他没花多少工夫便讲完了，可这要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呢？
 
陆桥山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却没再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