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几荷

【沙李】春秋为配(其三十四)

Chapter.34


沙瑞金挂掉电话,又准备再拨一遍,会务人员已经开始催促他们进场了,白秘书知道事情之严重,若李达康真的在沙瑞金的车上,这对汉东时什么样的打击,又对沙瑞金是什么样的打击。沙瑞金只有那么一瞬间的踟躇,便也同白秘书一起进去了。

 

北京的这些会场,信号都非常的差,汉东代表团的发言较为靠后,他就想接着给李达康打电话,可这会场里基本打不出电话去,偶有那么一两个能够拨通,他听到的仍然是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第一次觉着,这么普通的十多个字里面藏着多少绝望。

 

会议的进程并不会因为少了李达康而产生变化,原本李达康就非主要发言人员,白秘书知道沙瑞金现在早顾不上交代这些,便自行去会务组将李达康的发言顺序又往后调了几个。

 

到沙瑞金发言时,他握着手中的稿子都是颤抖的,白秘书在他身后坐着,也从未见过沙瑞金若此,但他面上依旧,还是那个运筹帷幄,掌控大局省委书记,他从汉东多年以来坚持生态发展,环保先行的理念说道昭宁岛的项目建设,从生态文明建设在汉东的进程说到环保事业对于经济发展的利好,言辞铿锵有力,仿佛全未受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影响。

 

他一番发言之后,坐下时便觑见了对面的一个人正望着他,那是赵瑞岚的丈夫,他忽然觉得,这一场连环追尾的车祸可能并非偶然,这一场车祸可能原本是冲着他来的,赵瑞岚未能如愿将孟山送出国门,会不会丧心病狂到实施另一种报复。

 

他忽然感到心脏一阵紧缩,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此状仍未得缓解,他只好弯下腰来,他不想去将这种脆弱暴露于外,他以为他可以,他以为他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那一类人,可是李达康不在这里,他的电话打不通,他可能因为原本冲着他来的报复而死,沙瑞金在想到这个死字的一瞬间,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他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是李达康在他心中远重于泰山。

 

白秘书就坐在他后边,他给沙瑞金当秘书也已经有三年多,他也是头一回看见这位从来意气风发的省委书记,强行掩饰却无法隐藏的佝偻背脊。

 

发言过后,他拿出电话来,继续不停的拨给李达康,仍是一样的结果,不是打不出去就是无法接通,香泉环岛过了就是西山隧道,沙瑞金想从他们几次通话的时间里判断出出事的时候李达康到底在不在车上,可是他怎么无法集中思路去分析,去判断,直到他颤抖的手都没拿稳手机,摔落在地上,一角落地,屏幕瞬间就碎的四分五裂。

 

白秘书手急眼快,赶紧蹲身将手机捡了起来,又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沙瑞金手边。沙瑞金尚来不及去回他一个感谢的眼神,便又拿起白秘书的手机,执着的拨着那串他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

 

于安沛显然也注意到了沙瑞金行为举止上细微的变化,但他此时也无暇顾及,他安排去中规院取沙盘的人还没有回来,他也在着急的打电话。可临到他发言前,这司机也没回来,他也只好从发言稿上将那段介绍昭宁岛生态规划的文字全数删去。

 

这一场会议开了近两个小时,汉东代表团的人发言位置已经相对靠后了,他们几人发言完毕之后,轮到申远的代表进行发言,他们的项目晚于汉东获批,心里自然也是憋着气的,在这场会议上就更想压过汉东一头,可沙瑞金哪有功夫顾及这些,他仍在持续不断的打电话,直到白秘书的手机也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沙瑞金看着屏幕已黑的手机,顿时溺毙在某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绝望当中,他回忆起他与李达康表明心迹的那个夜晚里,他对李达康说过一句瞎担心,他回忆起李达康掌心那些蜿蜒的疤痕,他忽然体悟这样的伤是怎样一番的痛彻心扉,他希望李达康也可回来同他说一句,瞎担心。

 

申远代表的发言临近结束的时候,会务人员忽从北侧小门引了一人进来,门声一向,沙瑞金倏尔抬头,门口的那个人眼中分明是比他还要焦急的神色,分明藏着比他还要深刻的痛,那是李达康,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人。

 

李达康焦急的眼神不住的在会场当中搜索着,直到看见沙瑞金望着他的眼的那一刻,此前已是暗淡无光的眼神忽然变得明亮起来,而这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瞬时便形成了一种名为“虚惊一场”的莫大安慰。

 

两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未等到沙瑞金的车回来,李达康这边的车就修好了,他怕耽误会议进程就赶紧上了车,想路上再给沙瑞金说,可是上车后,沙瑞金的电话却再也打不通了。

 

刚过香泉环岛遍进入了西山隧道,可刚进了香山隧道里面就发现前头发生了事故,前路尽被堵死,李达康焦急更甚,他想拿出电话先知会沙瑞金一声,可这隧道里头信号全无,周围车辆都停在路上,他看时间已经到了三点,忍不住下车看看。

 

他们算是离事故发生地较为接近的车了,前面六车追尾,中间一辆皮卡车更是着起了熊熊大火,周围车辆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离得最近的是一辆奥迪A6,车头遭到挤压,车尾也甩在一边,早已面目全非,李达康又朝前走了走,几乎能感受到密闭空间里火焰带来的灼热感,他微眯了眯眼,也就是在那一瞬,他看见了那辆奥迪的车牌号,正与沙瑞金的车牌号对上。他忽然想到打不通的那个电话,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大龙山的那个雨夜。

 

中间的隔离带已经被撞毁几十米,追尾的车都横在路当中。他并不知道这辆奥迪是来的时候被撞毁的还是去的时候被撞毁的,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知道沙瑞金是否在这辆车上。他想要上前去看,却被金秘书拦住,他也根本无法上前,交警早将现场封锁,等待救援了,隧道这样的空间里救援实施难度更大,消防车进不来,只好靠人力将消防工具都弄进来,再行灭火。

 

李达康并未回到车上,他定定地站在那里,那个封锁线以外,却离事故地最近的地方,他目光不错的望着那辆奥迪,车身早已损毁,他不知道沙瑞金到底在不在里面。他忽然觉得这一种无力感,比之沙瑞金险些在大龙山遇险那一次更甚,他甚至亲眼目睹了这车损毁成什么样子,仿佛与他多次噩梦惊醒前的那个画面刚好想合,面目全非的车,面目全非的他。

 

清障结束,他的车驶出香山隧道的时候手机终于有信号,可他打给沙瑞金,听到的却是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几乎无法再抓着这部手机,他还抱着一丝希冀,渴盼这车是在来接他的路上才遭此横祸,渴盼沙瑞金并不在那车上。可他也害怕这最后一丝得希冀会将他彻底击碎,他们不是才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吗,还来不及品尝胜利的果实就要罹此厄运吗?

 

他似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拨着白秘书的电话,可却是一样的结果,关机。他忽然被这种莫大的悲伤与绝望所笼罩,直至无法呼吸,上一回在大龙山是虚惊一场,可是这一次,他还会不会被眷顾,沙瑞金还会不会被眷顾,还有没有虚惊一场的可能呢?

 

西山隧道一过,离香山饭店也就并不太远了,车子进入停车场时,也接近五点,会务人员引他从北侧小门进去,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在会场内焦急地寻找着沙瑞金的身影,直到对上那一双眼。

 

他们的座位之间还隔着一个于安沛,这并非开常委会时候的座次安排,他总能坐在沙瑞金的身边,可现在他却万分的想在他身旁,聊以抚慰方才两人的虚惊一场。

 

会议很快也就结束了,沙瑞金的车已经完全报废,只好先坐李达康的车回去,到停车场时,却见到了赵瑞岚。李达康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的由来,可他确然没有想过曾经那个他欣赏,他佩服的赵瑞岚,会变得如此可怕,如此丧心病狂。好在他们都还好,而作恶之人必将受到惩罚。李达康叫沙瑞金先回车上等他,他还有东西留在赵瑞岚那里,他必须要回来,在这个地方,他最后一次用这个称呼喊她

 

“瑞岚,你是聪明人,何苦将自己往死路上逼。”

 

他话说的直白,赵瑞岚神色坦然,她从来都是不服输的人,即使已经一败涂地,也要保持最后的优雅,她微抬唇角,将鬓边一丝碎发挽在耳后,仿佛还是二十余年前的那个少女,单纯明慧。

 

“哥哥,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李达康无奈笑了笑,是啊,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她有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弟弟,她别无选择。但党把他从一个农村的孩子培养到今天,他也别无选择。这世上不止有胜与败的不同,更有善与恶的区分。

 

“也罢,我明天就要返回汉东了,那管笔,请你还给我。”

 

赵瑞岚其实早将这笔拿在手中,却问道

 

“这笔对您真的很重要?”

 

李达康毫不讳言

 

“是的,非常重要。”

 

他接过笔便回身往车上走,赵瑞岚在他上车之前,仍是问了最后一句

 

“这个金字是什么意思?”

 

李达康并未答她,便上了车,直到这车经过赵瑞岚时,她看到车里还坐着的另一个人,也许她便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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